大学里那些繁杂的借书卡给我留下十分恐怖的印象,记忆中要查找一本长篇小说几乎要跟翻阅一本长篇小说花上差不多的时辰,首先你要在一盒子一盒子的用铁丝串起来的纸卡片上下功夫,看清索引上的序列、编号、类别之类的事情,然后你要特别热情地挤在人丛里追着询问忙得长了三张嘴八只眼睛可还是不够用的图书管理员:“这本书有吗?”“那本书是不是已被人借走啦?”就算好不容易借到一本书,也可能是缺了角、卷了边的,要不就是被某君用刚吃完肉包子的大手抚摸了几下,留下永不褪色的透明指纹。
另一种借法是从朋友处借,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爱书的人一般都有藏书的癖好,有的人经常是袜子都找不着放在哪个抽屉里,可当你一提到某某某书,他立刻像一只嗅觉灵敏、身手矫健的猴,“嗖”地一下窜上书架,在浩瀚无边整整几柜子的书里一下子拎出你所说的那一本,让你佩服得两眼发直。但是朋友的书多是多,终归不是自己的。你拿着那本书站在书柜前翻翻尚可,如果你企图拿回家去看,立刻就会变得结结巴巴有些张不开嘴了。我的很多朋友书柜上都悬有一幅字迹不佳的“书法”,上书:“书不外借”,这是文雅的,还有人在书架上贴有这样的条幅(其目的是想把借书人吓跑):“书与老婆,概不外借”,把书看得都跟老婆一样重要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借书的另一大坏处是那书你看着不够贴心,看得时候须正襟危坐、小心翼翼,不可折角、卷边,更不可一激动拿起笔来在上面圈圈点点,与古人“交流思想”。借来的书还有归还日期的限定,因此书借到手之后总得像学生赶着完成作业一样匆匆忙忙往前赶。但据说借来的书有一大好处,那就是借来的书一般都读而自己的书放在架子上倒未必真读,总想着来日方长嘛,那些盖有自己大印的书稳稳地在自家书架上躺着,它又不会自己长脚跑了。这种心理使得好多本书“长眠”于私人书架,成为真正的收藏和摆设。
我不知道当一个人年轻时买了一本书,等到他老了以后第一次打开它,会是怎样一种心境。书中浓缩着许多人的整整一生,爱书的人,写书的人,读书的人,他们的灵魂在书中相遇时,已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但总有那么一刹那,书中的话把你照得通体透亮,你爱书爱了一辈子,你终于成为它的主人了,哪怕这本书是借的呢。